邓中翰:光环褪去之后

2008-12-29 00:00:00 | 作者: 邹瑞霞来源:东方企业家

  这是个既了解中国国情,又熟知西方商业规则的人物。在半导体天生就是一个全球化市场面前,他积极地参与由微软、英特尔、三星、TI(得州仪器)、Nvidia、索尼等巨人领导的商业体系;而另一边,在国内,他联合信产部、四大电信运营商组建移动多媒体技术联盟(MMTA)。在他的设想中,如果这些排列组合能够最终实现,他将打造一个以“互联网数字多媒体”为核心的新的产业链。

  现实中,穿着西服的邓中翰显得比屏幕上要清瘦许多,他是个和蔼的人,脸上总是挂着笑容,Bill Gates那种类型的笑容,喜欢侃侃而谈,却从不和我们唠家常。他喜欢别人称呼自己为邓博士,而且每天早上起床一定要先来杯咖啡,说是在美国长期养成的习惯。

  他很注重企业文化,中星微的办公大厅里挂满了他与各级国家领导人的合影,这些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宣传画册记录着这家公司从1999年成立以来的每一个脚印。大厅里还摆放着一个不大的产品展示柜,这是来访的客人必须参观的,里面有LG、夏新、三星的手机,还有从100元到1000元不等的摄像头,这些产品都使用了中星微数字多媒体处理芯片的终端产品(即DSP处理芯片领域,主要完成图像压缩及声音处理任务)。

  这是个很小却必不可少的领域,在数码照相机、数码摄像机、PC摄像头、监控设备、手机等数码产品中都用得上。如果说索尼、佳能、安捷伦(Agilent)掌握着将自然界的图像转变成数字信号的力量,那像TI(得州仪器)、中星微这样的细分公司的使命则是把这些数字信号压缩到固定的大小以便在现有的互联网、2.5G移动网上快速传输,而另一群公司,例如Nvidia、炬力则更多地致力于将最优质的画面输出并呈现在消费者面前,中星微TI也部分涉及该领域。不过,为了保证核心技术产品的货源稳定,Nvidia、索尼、三星、佳能、诺基亚、摩托罗拉等公司都通过收购、捆绑或者自建的方式拥有多媒体处理芯片。

  在这个展示柜的正上方是一张中星微获得“2004年度国家进步科技一等奖”的留念照片,他恰好站在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的正后方。这是个既了解中国国情,又熟知西方商业规则的人物。正如他所说:“依靠国家资金扶持起来的高科技企业,首先不要走代工之路,这不是国家的真正意图;其次不要走通过制定标准限制其他厂商进入,然后依靠政府采购的老路,这是不可持续的。半导体天生就是全球化的产业,我们必须走进微软、英特尔、三星、诺基亚、苹果、摩托罗拉、飞利浦、TI(得州仪器)这样的全球化公司所主导的商业体系中去,才能赢得生存空间。”

  国家意志的产物

  其实,1998年,当中国科协主席周光召决定要邀约邓中翰见一面,讨论为“中国半导体工业找一条全新的道路”时,中星微的性质就已经定了下来,必然承担某种国家的期许。

  很快,周光召将邓中翰介绍给了当时的国家信产部副部长曲维枝,最终决定以市场为导向,避开CPU中的英特尔、内存芯片中的三星,结合新应用,定位于当时规模还较小的数字多媒体领域,专注于数字多媒体处理芯片,而且只做芯片设计,不做制造。

  1999年10月,中星微电子以信产部电子发展基金的1000万人民币作为启动资金,占公司股权65%;邓中翰、杨晓东、金兆玮等人以知识产权的形式入股,获得35%的股权。不过,创业初期的资金总是短缺,很快邓中翰就被困在了资金短缺之中,这时,他想到了自己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书时的校长田长霖教授。

  田长霖教授对邓中翰的影响非常深远,他是美国历史上大学名校中的第一位华人校长,也就是他支持邓中翰在伯克利同时攻读电子工程学博士、经济管理学硕士、物理学硕士三个学位。“校长在科技、教育、学术还有政界德高望重,如果能得到支持,无论对中国的IT业,还是中星微,甚至我们这些伯克利的学生,都将是莫大的鼓舞。”邓中翰在自己悼念田长霖教授的文章中写道。

  最终,邓中翰获得了田长霖教授的投资,虽然数目不大,却也是在危难时的慷慨解囊。

  之后,中星微又进行了两轮融资,加拿大鲍尔太平洋创投注资300多万美元,美国General Atlantic Partners与日本富士通等共注资2500万美元,逐渐稀释了信产部的股权。直到在上市之前,信产部的股权只有10.9%,中星微的管理层仍保持在34.2%.2005年11月上市之后,信产部选择出售了手中10%的股票,回报率大概为20倍。目前中星微的管理层持股20%多,员工持股20%左右,其他的则为新老投资者。

  从股权分配来看,国家意志的光环正在逐渐消退。不过正像评论人士说的,在这几年里,国家能给中星微的荣誉都给了,剩下的只能靠自己了。

  在PC摄像头市场上的胜利

  2000年到2001年全球半导体处于低谷时期,不过邓中翰还是把“星光一号”做出来了,这应该归功于他当初组建的创业团队。

  邓中翰本人自不必说,曾在IBM获得过“IBM发明创造奖”的他在技术方面没有问题;斯坦福大学的电子工程学博士杨晓东与邓中翰经常在硅谷的学术交流会议上见面,他长期从事CMOS大规模集成电路系统的研究,而且有英特尔和惠普的工作经历;中学时代的同窗好友金兆玮是成都电子科技大学毕业,曾在电子部十四所参与过一些国家项目,擅长与人交流,做销售很在行。

  “这些人都是脑子里装着硅谷的图纸、程序和算法来创业的”,赛迪顾问半导体咨询事业部总经理李树在电话里笑言道,据他介绍,他的许多海归朋友也正在将硅谷移植到中国,只是规模小得多,领域窄得多,产品也只有那么一两个。

  招兵买马之后,他们花了一年半的 间,在2001年3月研发出了“星光一号”,几经升级之后,这款没有集成声音处理的系列仍然被广泛地应用在摄像头上。“随着互联网、PC、手机的普及,数字多媒体芯片的应用会越来越广泛。就像微软和英特尔绕过了IBM一样,我们必须绕过三星、英特尔走到数字多媒体的芯片上。”邓中翰喜欢与人讨论中星微生存的商业意义,“我们注意到英特尔唯一一个使用自己品牌的整机产品就是PC摄像头,微软和英特尔这两个巨人正在联手推动PC多媒体市场。”

  令人欣喜的是,巨人的目的永远不会停留在数字多媒体芯片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还是和以往一样,微软推动这个领域的发展目的在于拓展软件市场、制定格式标准;英特尔的目的则是借此尽快培养起整个PC市场的产业链,从而促进自己芯片的销售。而且,英特尔的CPU架构并不适合做要求低功耗、低振幅的多媒体处理芯片。

  虽说只是英特尔的副业,可对刚刚苏醒的中国芯片厂商却是一顿难得的美餐,这是邓中翰的绝佳机会。在这一阶段,中星微的“星光一号”、“星光二号”、“星光三号”、“星光五号”主要被用在个人电脑领域的摄像头上,包括三星、飞利浦、联想、惠普、方正、索尼、罗技等。“最近,英特尔最新发售的PC Classmate(学生电脑)标配的就是我们的芯片。很大程度上,我们的发展真的要感谢微软和英特尔的推动。”邓博士总是乐于提及此事,不过基于客户要求却从不透露具体型号。

  在这阶段,中星微的财务状况也出奇的好,甚至在2006年底,因杰出的财务表现获得“2006 全球半导体设计协会(FSA)年度大奖”。

  流年2007

  不过,企业和人生一样,总是跌宕起伏,而且总受制于大环境的影响。

  2007年中星微的财务状况不佳,2007年第一季度净亏损380万美元,第二季度财务状况好转,净利润为20万美元,第三季度为30万美元。“在过去的几个季度中,美国次贷危机导致消费能力下降,电子消费品的平均销售价格不断下滑,我们许多的客户业绩不佳。另外,像Google这样的互联网公司吸引了太多投资,关注半导体的人比前几年少了许多。”邓中翰坦然地面对了这一质疑,而且认为已经做好了应对大厂商的策略性竞争。当然,造成这一财务状况的另一个直接原因就是中星微大幅度增加了研发费用。其中,2007年第一季度的研发费用为570万美元,而2006年同期的研发费用则是310万美元。

  除了以上我们所说的问题之外,邓中翰还在努力解决新产品的问题,这关系到中星微是否能够跟上产品更新换代的节奏,继续开发出具有市场竞争力的产品,以占领新市场,从单纯依靠PC摄像头利润走出来,获得更多的收入来源。

  目前,中星微已经占领了全球PC摄像头图像处理芯片60%以上的市场份额,如果企图在这个领域继续深造,那它将面临高手林立的局面。而且,还必须面对知识产权的限制。虽然中星微拥有1000多项专利技术,但如果真要走得更远,TI、飞利浦、Nvidia等全球化企业的专利技术仍然是无法绕开的。很务实地,邓中翰在2003年走向了 “手机”,在这个领域,他期望能够获得像PC领域一样的成功。

  在手机多媒体领域,年轻的中星微还是再一次遇到了麻烦。诺基亚与TI是长期的捆绑关系:摩托罗拉与飞思卡尔半导体(Freescale Semiconductor,原摩托罗拉半导体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股权关系:三星不仅通过收购拥有了自己的半导体产业,而且2007年,智浦半导体(NXP BV,原飞利浦半导体部门)开始向三星供应集成芯片,用于低成本手机。这三家手机厂商占据了全球以及中国手机市场绝大部分的市场份额。事实证明,手机对于中星微来说仍然是一个亟待开拓的领域,据了解,到目前为止,PC业务仍然为中星微贡献绝大部分的销售业绩。

  面对大型公司包括Nvidia、三星、Broadcom等在芯片领域的疯狂收购,甚至还有AMD近期对ATI的收购,邓中翰委婉地表示:“收购兼并发展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也是一种商业道路,我们有核心知识产权,又有巨大的中国制造作为基础,走向未来,我们还是充满信心的。”

  在分析师看来,真正对摩尔定律周期感冒的是英特尔、AMD这样的大公司,对于中星微这样的中小型半导体公司,摆在面前的不是去考虑怎么应付半导体周期,而是怎么跟上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推出新产品,拓展新的市场。“仅中国的手机市场就很庞大,中星微所占领的地盘不大,远没有达到它在PC市场上的表现,剩下的还有很广阔的低端市场等着它去争取。”这位业内人士还打了一个比方,“如果说中星微能够占领的市场是100%,那它现在才占领了5%,还有95%的新领域等着它开拓,只要生产出来一款能够引领消费的产品,完全可以抵消消费能力下降带来的损失。”

  李树也有相同的看法:“在过去的几个季度里,我们没有看到中星微更多地推出具有强劲竞争力的新产品来拓展市场,这是我们最担心的。”其实,几乎所有从硅谷回来的高科技创业公司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当从硅谷带来的“蓝图”用完时,该用什么样的新技术和新产品进一步推动市场?

  与微软的合作基于Windows Rally网络摄像机也许是一个突破,而且这是邓中翰战略布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现在,他正在努力地织一个网,期待这个被称作以“互联网数字多媒体应用”为核心的网状结构能够联合微软、四大运营商、互联网公司、终端厂商的力量。̶ 0;现在,如果某个产品不能与某个网络连接起来,我们是不会去做的。而且我们也正在努力研发基于3G甚至4G的产品,期望把握未来的市场趋势。”

  织一个网

  邓中翰在美国伯克利大学获得了三个学位,毕业后在IBM从事研发一年,并且曾经有过短暂的硅谷创业经验,这让他见多识广,是个有想法的人。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微软、英特尔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将会起到怎样的作用,必须学会如何紧跟他们的步伐。

  2008年1月份,“微软-中星微多媒体技术中心”推出第一代采用了Windows Rally技术的网络摄像机VS-IPC1002,以满足日益增长的监控市场需求。对此,微软的目的很明确,“微软与中星微电子就此项技术在网络摄像机应用解决方案方面的深入合作,将引领网络设备易用性和易操作性的发展潮流。”微软中国研发集团战略合作部资深总监申元庆说,和微软以往的任何一个合作一样。

  邓中翰对微软的重视则是战略性的,从2001年Windows XP在全球发布,中星微的“星光一号”拿到微软WHQL(微软操作系统硬件质量实验室认证)开始,邓中翰希望通过微软推动的标准引领消费,自己将成为标配。“信息产业多多少少都与微软有关,做芯片一定要和操作系统软件结合,微软在PC和互联网领域拥有的地位众人皆知,我们需要它对全球的技术和标准产生长远的影响,需要微软说服全球的PC制造商和互联网的应用厂商来使用某种技术,带来某种应用,从而带动某种消费,产生产业价值链,这就是要打向蓝海。”

  在他看来这也是我们一些高科技企业,或者是从老的体系中分离出来的技术单位的问题所在。大多数的时候,他们总是强调国家的需求、政府采购或者用标准等方式来取代国外的供货商,但是这种策略是不可持续的。比这更有效的是与全球的产业链共生存、共赢。

  在微软之外,中星微另一个战略性的合作伙伴就是四大运营商、普天、中兴、华为等,他们真正地掌握了中国的网络传输。2004年10月,中星微与上述几家公司共同成立了移动多媒体技术联盟(MMTA)。

  “与这些网络运营商的合作,实际上是我们看到,如果要制定标准,这个标准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技术,必然与用户的使用习惯和现有的网络、存储、显示有关联。这个层面上,需要运营商认可才能成为技术标准或行业标准。我们做的就是核心技术,处于产业链的最上游,通过与他们的合作,更容易了解现有和未来市场发展的趋势和发展,方便自己的技术变成下游可以广泛使用的技术。”在邓中翰看来,这是面对与国外不同的中国市场架构作出的选择。

  其实,在全球市场,邓中翰离运营商很远,他更愿意选择索尼、惠普、戴尔、三星、LG这样的企业建立商业布局关系。2004年2月,中星微电子作为第一家中国芯片厂商成为国际移动行业处理器联盟(MIPI)的成员。MIPI是由诺基亚、意法半导体、TI和ARM发起成立的移动行业领导者的合作组织,其成员包括英特尔、摩托罗拉、飞利浦、东芝、三星、西门子、索尼爱立信等39家厂商。

  与雅虎、腾讯这些互联网公司合作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把握视频聊天室里面的传输速度。“是10万像素还是100万像素?这些都需要配合着来做。”邓中翰解释说,“当以互联网数字多媒体为中心的商业布局完成时,我们就将单一的产品变成了一个网状布局。这是一个产业链,在这之上可能会诞生更多的互联网公司、技术公司、品牌公司,而且能够帮助我们在未来数字多媒体领域得到快速的发展。”●

  1968年    生于江苏。

  1987年    就读于中国科技大学地球与空间科学专业。

  1992年    赴美留学,就读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获电子工程学博士、物理学硕士、经济管理学硕士。回国之前,曾任国际商业机械公司(IBM)高级研究员以及在硅谷创建半导体公司Pixim. 1999年~至今  中星微电子董事局主席。

  曾荣获国家科技最高奖项“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2005中国经济年度人物大奖”、“中国五四青年奖章”、“全国五一劳模奖章”、“中国十大杰出青年”“全国留学回国人员先进个人奖章”等奖项及荣誉称号。

  中星微的主要研发成果

  2001年3月“星光一号”为CMOS数码图像处理芯片,不具备声音处理功能,用于PC摄像头;2002年4月“星光二号”集声音和图像处理于一    体,用于PC摄像头领域;2002年10月“星光三号”,定位于人工智能视觉,用于超市、办公大楼的监控系统;2003年2月“星光四号”,手机彩信处理芯片,用于手机终端;2003年10月“星光五号”,PC图像输入芯片,多用于笔记本电脑领域;2005年1月“星光移动一号”,移动多媒体音频处理芯片,用于手机;2005年6月“星光移动二号”,实现音视频一体化,用于手机;2006年4月“星光移动三号”为单芯片混合电路    移动音频处理器,用于中兴多媒体手机上;2006年3月“星光移动四号”为单芯片、混合信号移动多媒体处理器,用于手机、MP 4播放器、便携式游戏机、电子学习机;2006年5月“星光移动五号”为移动音频处理芯片,应用于大唐移动3G测试手机终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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