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江湖真相

2008-12-29 00:00:00 | 作者: 方浩、邹瑞霞来源:东方企业家

  他是当年牟其中手下的“得力干将”,他是商业政策、法规灰暗年代的亲历者、受害者和受益者,他也是柳传志、王石十多年来的信念追随者。这就是冯仑的江湖:幽深而庞杂。事实上,这也代表了一代甚至两代中国企业家们的商业历程。在这其中,冯仑们的生命线如何延伸?

  冯仑终于发飙。在王石、潘石屹等众多地产明星相继把自己和企业的成长脉络装订成书之后,一向被业内称为“商界哲学家”的冯仑高调推出了自己的大作——《野蛮成长》。这个在万通中心四层接受《东方企业家》专访的万通地产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认真地说:“为了这本书,我写了足足三年。”

  冯仑并不否认,这种“拖拖拉拉”的写作进度,某种程度上碍于身不由己的工作日程,但更重要的是,“这不是一部关于我和万通的书,而是关乎那个时代及其是是非非的书”。所以他要反复推敲、深度反思。一个细节是,这本书的原稿除了征求了一些当事人,比如王功权、王石等人的意见之外,还向柳传志、宁高宁、周其仁等跨国公司的老总、白领以及自己的同事和员工等“各个商业阶层”寻求反馈。

  关于这本书,冯仑首先希望从语言风格上能够有所突破。这种态度源自冯对书面语言的精通和不屑。这个在“文革”期间伴随“批儒评法”运动而开始钻研文言文的地产商人坚持认为,一百年来中国的文本写作一直是书面语言占据正统,比起古典文言文尽管已经“很白话”了,但对于阅读和理解还是不够痛快。这次冯仑选择了逆向写作:先是以白话成文,再用书面语言加以润色。

  “我就是要让两种文本逻辑达到最佳平衡,错位是危险的!”冯仑像发现了事件秘密的孩子一样。而在冯仑看来,对于欲望逻辑和历史逻辑的拼命链接或肆意拆卸,也正是那个商业江湖的真相所在。

  江湖规矩与历史逻辑

  从一个16年前由几个“下海”知识青年成立的皮包公司,到今天资产总值已经接近75亿元的上市公司,虽然从大开大阖的行业背景看,万通地产的财务数据也许是当下某个地产公司三五年时间就可以达到的高度。但考虑到它是参与海南地产泡沫的18000家公司之一、第一轮民营企业“原罪”争议的目标企业、草莽式创业并最终市场化分家的合伙企业,万通的经历本身就是十多年来中国商业进程的浓缩。

  而再从万通系的能量释放来看,王功权如今已是中国风投界呼风唤雨的人物,潘石屹夫妇伴随SOHO中国的上市而跻身各种富豪榜的前十名,不出意外,易小迪2008年也将率领阳光100实现上市融资宏愿。对于当年被兄弟们尊称为“大哥”的冯仑来说,被小弟们追赶或超越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这就是冯仑的江湖。冯说,江湖就是指社会的边缘地带,“江湖”一词最初就是指一个城市里面的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属于四六不靠没人管的地方。所以古人有一句话,一个叫居江湖之远,一个在庙堂之高。所谓江湖之远就是远离体制的地方。所以江湖就是远离体制,属于规范的管理和不规范的地方的边缘地带,人群身份也比较杂乱。“整个1980年代到1990年代初这一段,所有的买卖,大概的心态和所处的位置都属于一个江湖状态。”

  而在这种状态之下,成功充满了不确定性。幸好,兄弟们都没有让彼此失望。

  “我现在正以一种自豪的心情去看待兄弟们的成功,”冯仑说,“如果分家一年之后他们取得这样的成就,我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毕竟人都有俗的一面嘛,但是十几年以后,大家都这么有成就,那种感觉就像你的小学同学成了大人物一样,当然是高兴!”

  对于冯仑来说,这是一个物是人非的江湖。他现在每天的工作是,提醒员工万通要“创造最具价值的生活空间”,通过《生活家》、《风马牛》等刊物营造一种企业文化,适时地仔细了解公司财报以及研读《劳动合同法》等类似新法规。一句话,就是如何绞尽脑汁地建设公司。显然,这是一项精于程序和规矩的工作。而20年前,当他加入牟其中的南德公司时,每天面对的可能是老牟“左手倒右手”的资金腾挪术、如何通过“捉放曹”的假戏来逃避银行的追债,以及买飞机、租卫星、进口航母……

  这种商业上的宏大叙事让人心惊胆战,但也无可奈何。“毕竟那是一个连《公司法》都没有的年代,人们找不到做事的标准、交易的底线。”冯仑说。即使到今天,冯仑依然坚信,在那样一个商业欲望刚刚得到解放的时期,一个企业或企业家生存的警戒线往往是内心的道德律令。

  但有些时候所谓的道德律令是失效的。1995年前后,随着万通财务危机的到来,曾经携手创业的兄弟们人心思变,但又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捅破那层窗户纸,焦虑开始在大家心中蔓延。按照冯仑的说法,大伙之所以走到一起,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江湖义气,如果当时按此逻辑下去,继续选择江湖方式退出,无非两种结局:一是有人在闯荡江湖的路上当了叛徒,二是把大哥“挤”掉,自己做大哥。显然,无论那种结局,从经济学角度看都是非常不符合成本核算的。

  怎么办?一次去美国出差的机会,让冯仑结识了经济学家周其仁,当前者把自己的苦恼对后者倾诉之后,周直指问题核心:你们以江湖方式进入没有错,现在完全可以以商人方式退出。听罢周的一番阐释,冯仑茅塞顿开。与此同时,潘石屹与张欣已经结识并确立关系,有着西学背景的张欣无疑也是潘石屹最好的解惑老师。而一直 美国分公司打理投资业务的王功权实际上也早已把问题看清。

  “六个人中的三个人接受了新的游戏规则,回国以后我提出,以江湖方式进来,以商人方式退出。但我们的商人方式也不像现在是经过精细评估锱铢必较,只是做了大概的分割,还是抱有传统的兄弟情谊的一种方法。走的人把股份卖给没走的人,没走的人的股份是平均增加的,把手中的某些资产支付给走的人,这个模式延续下来,结果万通的股份都成我的了。”冯仑说,“当时有一些弹性条款,去年把最后一笔账结了,无论作为大哥还是朋友,我至少遵守诺言了。”

  冯仑甚至骄傲地认为,万通当年的分家模式可以算得上中国平民起家的民营企业自我解套的一种创举。联系到今天兄弟几个都干得不错的现实,冯仑坚信当初的退出方式契合了中国经济市场化的发展趋势,用他的话说,“与历史逻辑保持了一致性”。

  色|戒

  在接受《东方企业家》采访的前几天,冯仑在天津见到了万通地产的大股东之一泰达集团的一位老总,对方笑着问这位合作伙伴,你了解XXX么?冯仑认真地回答:不了解,而且我们连面也没见过。

  事实上,一个地产开发商与权力场能够保持多大的距离一直是外界乐于猜测甚至臆断的话题。对于万通这个把业务主要集中在京津两地的开发商来说,被人们进行惯性思考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冯仑说:“我去天津的次数不多,每次去只是与合作伙伴谈业务,谈完就回来。”一位万通高层透露,即使在北京总部,无论是冯仑的办公室还是走廊,没有一张与领导合影的照片。

  不能回避的是,这种距离感是对万通历史上血的教训的总结。1994年10月,万通成功受让东北华联股权,成为民营企业收购国企上市公司的著名案例。在这项光鲜记录的背后,还有着一个很少为外人知道的“细节”。“1994年买的时候,7000万元谈好了,一个地方官员非要我们多给800万元额外的钱,帮助他指定的一个小兄弟。功权过去和他谈,官员把批文压在酒桌下,说你钱打来我给你。”尽管后来冯仑亲自出马,也没能谈妥,最后一气之下选择了退出。这一退,损失了4000万元。

  这种“险境”让冯仑小心翼翼,即使“交易成本”很低的时候,他们也不再愿意冒险。当年万通准备收购贵州国际信托的时候,面对的董事长是一位领导的夫人。“她派一个老总,不跟我们在酒店谈,把功权拉到郊区,黑灯瞎火的,说‘给香港账户打200万’。回来以后我们想来想去觉得危险,就没做。后来老太太因贪污等罪行被枪毙了。”十多年后谈及此事,冯仑依然不胜唏嘘。

  后来冯仑为自己的生存哲学归纳出四个字:守正出奇。“一个人老是出奇,奇多了就成了邪,要以正合以奇胜。按这样的心情看老庄,不看表面强悍的书(如四书、五经),看终极强悍的书(如《老子》、《庄子》)。老庄其实是很强悍的,比如欲擒故纵、为而不有。儒家大都是形式,没有老庄强悍。”

  看老庄,也要看《色|戒》。冯仑说《色|戒》讲的是人性的复杂和深不可测,始终做好事没关系,始终做坏事也不可怕,最危险的是时好时坏。“对于企业来讲,手里的钱可能是兵器,也可能是凶器;同样,你调戏别人是犯罪,别人强暴你,留住证据你就是受害者。”通过段子讲道理,是冯仑的拿手好戏。

  真相之后

  据说出版社的编辑在看过《野蛮生长》之后,第一个建议就是请“冯总先给它洗个澡”。而柳传志也是亲自对冯仑说,有些地方是必须要删掉的,否则会犯错误的。当然,这些建议冯仑是乐于笑纳的,不仅是对出版社和前辈的尊敬,更是一种处事态度。与当年年轻气盛、江湖义气的时代背景不同的是,大环境正在变化,冯仑必须抛弃先入为主的“偏见”,毕竟合作双赢才是主流声音。

  除了与泰达集团的战略合作关系,在万通地产的股东名单中,还包括中国人寿、中国农业银行以及中国银行等“中”字头的企业群,按冯仑的话说,万通愿意和任何企业合作,“我们追求‘简单即永远’的处事原则,不必庸人自扰”。

  但另一方面,冯仑也承认通向卓越之路绝非是一片坦途。“看看那些形容伟大的词,吃苦耐劳,含辛茹苦,坚忍等等,听起来都多么痛苦!”冯仑说,“所以学好不容易,学坏倒很容易,吃喝嫖赌、纸醉金迷,一学就会。”

  如果冯仑要成就伟大,还需要哪些词语来填充?

  面对记者的提问,冯仑略为沉思,突然说出了一个词:果断!事实上,这两个字对冯仑来说就是一段教训。2003年,因为机缘巧合,冯仑接触上了负责筹备重建世界贸易大厦的美国西尔维斯坦家族。而在此之前,万通刚刚推出“美国模式”的新战略,如果把这种模式搬回美国,并借助新世贸中心的商业、客流优势来对中国企业和客户进行针对性运作,显然是一个大胆而超前的想法。随后两年多的马拉松式谈判在中美企业之间展开,但问题并不是出在这里,而是冯仑自己。

  “后来我开始犹豫了,因为这是一项非常大的合作,牵扯的精力也就比较大,这时如何在本土业务与海外业务之间进行平衡就成了关键。”冯仑说,当时国内这边需要办理的手续太多,而国内地产业务也正好赶上整个市场态势的走强,最后贻误时机,在2006年还是错过了美国那块业务。“真的很后悔,否则现在每年净赚2000万元没问题!”

  即使走到今天,依然可以看到冯仑的欲望之旅从来没有 停歇过,否则他不会有后悔的感觉。能否赶上历史逻辑的节奏?

  “历史永远没有真相。”冯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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