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距"9•11"事件爆发已经有十年了。在此期间，美国对外政策出现了重大的变化。

  

  无论如何评价过去十年美国的对外政策，反对恐怖主义无疑都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有时甚至是最重要的因素。

  911事件十年来，从后冷战时代美国自信心膨胀，到发动全球反恐战争；从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到奥巴马总统当选前后的外交转型，再到目前美国在北非和中东的新政治和军事干涉政策，到处都可以看到恐怖主义的阴影。

  具体来说，911事件对美国对外政策产生了以下影响：

  第一，911事件影响了美国对外政策与恐怖主义之间的关系。美国的对外政策与反美恐怖主义一直有密切的联系。911事件爆发后，很多人都在思考，为什么恐怖分子会恨美国。虽然有人认为美国的民主、自由和繁荣引起很多宗教极端分子的嫉妒是主要根源，但更多的人认为，是美国的外交政策和国际地位导致了反美主义情绪的高涨。特别是美国在阿拉伯国家的驻军、无条件支持以色列和对一些伊斯兰国家的制裁等，不仅是一些反美恐怖组织的主要借口，也是很多穆斯林民众仇恨美国的主要原因。但911事件爆发后，美国政府迅速以“反恐”划线，建立起了全球反恐志愿者同盟，恐怖主义与美国对外政策的主客关系逆转，恐怖主义从美国对外政策的一个后果，变成了影响美国对外政策的重要因素。

  第二，911事件影响了美国所处的国际环境。在911事件爆发前，世界处于后冷战时代，主要体现为经济全球化加速、美国单极瞬间凸显、多边主义思想盛行。更重要的是，世界各国包括美国在内，认为意识形态竞争而非军事或战争是塑造国际秩序的主要手段。因为冷战的结果是：苏联不是在军事上输给了美国，而是在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上输给了西方。但9·11事件却一方面提高了非国家行为体在国际体系中的重要性，导致了国家在世界政治体系中的“衰落”，也同时向世人显示了美国的脆弱性，导致了美国的国家信心和国际地位的迅速下降。可以说，无论美国怎样反应，911事件一爆发，美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就必须下降了。

  第三，911事件影响了美国人的战争与和平理念。911事件爆发后，美国迅速走向了全球反恐战争，并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据统计，美国十年反恐战争的总成本，包括支付银行利息和退伍军人的医疗保险费用在内，最终将高达4万亿美元，相当于2005年至2010年美国累积的财政预算赤字的总和。也正因为此，现在美国国内要求退出反恐战争的呼声很高。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人认为战争不必要，而是因为对两场战争没有取得预期目标失望。现在美国的政策有所调整，但加强军事力量、重塑美国在国际社会上的领导地位以及使用特种部队直接追杀恐怖分子等，仍然是美国对外政策的主要特征。目前在华盛顿的军事外交圈子里，以政治手段谋取和平的理论被多数人认为是迂腐的、不切实际的，只有军事等暴力手段才是“维护和平”的最有效手段。

  第四，911事件影响了美国人的国际观念。传统上，美国人对国际问题不关注，也不将国防问题和安全问题放在心上。根据上世纪90年代的民调，只有低于10%的美国人将国防与安全视为美国的重要议题。小布什总统在2000年竞选期间，经常向选民传达的信息是：他在总统任内不会重视外交政策。另外，小布什当时还批评克林顿在海外过度扩张，不懂得设定对外政策的优先次序，使美国“行为无眼光、行动无次序、任务无目的”，结果是“耗尽美国的资源”。这些论调一度使很多国际问题专家怀疑：小布什在当选总统以后是否会将美国引向新的孤立主义状态？但是，911事件中断美国舆论走向孤立主义状态的可能性，小布什总统比其前任更加深刻地涉及到国际事务之中，甚至还发动了两场战争。

  第五，911事件改变了美国对外政策的优先顺序。根据1999年克林顿总统公布的《新世纪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美国的国家利益分为三类：一是生死攸关的利益，即美国及其盟国的领土安全、美国公民的生命及财产安全和美国的经济繁荣和基础设施的保障等；二是重要的利益，即美国的安宁和公民的福祉以及美国所处世界的性质等；三是人道主义及其他利益，主要指美国价值观的维护和传播，包括支持民主化、促进人权和维护法治等。在这一分类中，恐怖主义威胁原本处于第二序列，反恐是美国的重要利益。但是911事件使反对恐怖主义突然上升为美国生死攸关的利益，美国的对外政策也因此以反恐划线。事实上，911事件也改变了其他国家对恐怖主义威胁的认识。从克林顿时期美国就开始把恐怖主义威胁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问题视为其在后冷战时代的两大威胁，但其他国家最多只是了解到这两个问题的严重性，而没有多少有效作为。911事件后，各国纷纷开始重视恐怖主义威胁，开始将反恐作为一项重要的安全工作。这一背景事实上也构成了美国全球反恐战争概念提出和实践的时代背景。

  如上所述，911事件对美国对外政策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但从长期来看，911事件的影响只是战术性的，而不是战略性的。因为对恐怖主义威胁的认识也在很大程度上是主观的，受决策者政策偏好的影响极大。事实上，911事件对小布什总统时期的外交政策影响到底有多大，现在仍然是一个存在争议的问题。小布什总统上台之初，已经通过拒绝签署《京都议定书》等行为表现出了自己的单边主义倾向，911事件只是坚定了他运用美国力量维护美国安全的决心。当然，没有911事件，美国肯定不会花如此多的精力和资源来打击恐怖主义。在这个意义上，911事件确实是美国对外政策的一个分水岭，但这只是战术层次上的分水岭。

  在战略层面上，任何一位美国总统、任何一届美国政府的最终目标都是维护美国的霸权地位，或所谓美国的国际领导地位，只是因国际环境和美国实力的变化而在实现手段上有所差异。现在，白宫决定以低调举行911恐怖袭击事件十周年的纪念活动。这表明美国全球反恐战争的高潮终于要结束，美国要将主要精力用于应对国内问题和潜在战略竞争对手的挑战上来了。但是，这并不是反恐问题的最终解决，可能只是新一轮强盗与士兵游戏的开始。当年，为了与苏联争夺全球霸权而培植起来的伊斯兰极端主义势力，最终伤害到美国自身。美国现在的外交调整最终会以何种形态、在何时何地反作用于美国自己身上，肯定是美国有关部门所要思考的问题。

  （作者为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