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回顾“911”以来的十年,新保守主义对待穆斯林世界的方针是错误的。
十年前,当美国进入阿富汗和伊拉克,举着建立民主制度的大旗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反恐战争;十年后,阿拉伯世界终于发生了自奥斯曼帝国崩溃以来,不曾发生的巨变,本·阿里、穆巴拉克,到卡扎菲等独裁者接连被推翻。这似乎是西方推行其价值观和政治模式,终于在阿拉伯世界结出果实的表象。
然而,法国巴黎政治学院、中东和伊斯兰研究专家让-皮埃尔·菲利于(Jean-Pierre Filiu)却提出:“正是反恐战争延迟了阿拉伯之春的发生。”菲利于教授曾任法国内政部和国防部的外交顾问,并在2000年至2002年担任法国总理的副外交顾问。
在反恐战争开始后的2002年至2006年,他在突尼斯担任副馆长,他称对自由和民主的追求是阿拉伯世界一代人的梦想,并不是西方文明所独有,但他们的声音得不到倾听,原因在于在反恐战争的需要下,独裁者们给反对者贴上“恐怖分子”的标签,对其实行更严厉的压制。
在他最新的著作《阿拉伯革命——从民主起义中获得的十个教训》(Arab Evolution: Ten Lessons from the Democratic Uprising)中,第一个教训就是,长久以来世界所认为的,受伊斯兰文化影响,阿拉伯更容易屈服于独裁统治的观点是错误的,“阿拉伯世界和任何人一样坚定,不惜一切代价为自由和公正而斗争,唯一的区别是速度不同”。
实际上,在伊斯兰文化传统中,非常清晰的反对独裁和不负责任的统治。不管从历史还是法律上,从理论还是实践中,都奉行一个有限的、受控制的政府。
一份历史文件反映了这个事实。在法国大革命前夕,法国驻伊斯坦布尔大使与巴黎通信。法国政府对于双方的一些谈判迟迟没有进展而责怪大使,大使回信称:“这里,不像法国,国王是唯一的主人,可以为所欲为。这里,苏丹需要协商。”
协商这个词语在伊斯兰教的经典教义中反复出现。在实际政治生活中,领导人在做决定时,需要与各个利益团体进行交易。即使是奥斯曼帝国时的苏丹,也需要与不同的组织进行磋商。
如今,磋商似乎又回来了。菲利于教授指出阿拉伯之春之所以能够获得成功的秘诀,在于“联盟”,参与民主革命的来自各个团体,各个政治流派。点燃自己,进而点燃遍及阿拉伯世界的革命的突尼斯小贩没有任何政治或宗教诉求,只是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尊严。
“那些突尼斯和埃及街头的人们,是被对国家的热爱所团结起来的,而不是伊斯兰教的某种特别诉求,” 菲利于教授说,“伊斯兰力量只是这个大群体的一部分,没有一个特别的力量主导着革命。此次革命从本质上是世俗的,普世的,伊斯兰力量也因此被削弱了”。
新保守主义的错误
《21世纪》:十年前美国入侵阿富汗、伊拉克打响反恐战争;十年后,阿拉伯世界发生了阿拉伯之春,这两者之间是否有着因果联系?
菲利于:回顾“911”以来的十年,新保守主义对待穆斯林世界的方针是错误的,那种从上到下颠覆一个政权的做法是非常错误的。
让我们来比较一下,萨达姆被推翻后的巴格达,和当下卡扎菲下台后的的黎波里。前一个充满了暴力,并成为内战的开端;而在利比亚,虽然经过了激烈的战斗,但秩序已经逐渐建立。这种秩序是从内部自发的,而不是从外部世界引入的。
所以布什政府的策略所带来的是彻底的灾难。这场反恐战争如果仅仅专注于本·拉登和基地组织,在几周或几个月内就可以完成。但布什政府却依赖于一种幻想,一个非常脆弱的幻想上,即通过反恐战争,可以改变穆斯林世界。
但从最近从的黎波里发现的文件揭露出,出于反恐的需要,美国还与卡扎菲,以及该地区其他的独裁者展开合作。所以,现在的阿拉伯世界追求民主的运动,不仅仅和西方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在原则和具体做法上,都是完全相反的。
《21世纪》:但你怎么解释阿拉伯之春时,人们要求自由,民主,这些看起来都是西方政治中的概念?
菲利于:这并不是西方独有的概念,在伊斯兰文化中也同样存在,而且阿拉伯人民对于这些诉求已经追求了超过两个世纪,甚至比美国、法国还要早。在现代,阿拉伯人民整整一代人都在要求自由、自由的选举,和透明的政府。
但没有人倾听他们的需求,因为之前这些声音比较弱。一方面,布什政府不但高喊着民主,同时通过轰炸、袭击将这些理念输入到阿拉伯世界;另一方面,国内又有独裁者控制。无论是美国还是独裁者,都没有人倾听这些诉求,因为他们仅仅关心基地组织。人们都在追逐圣战主义者、极端主义者,并称这些人是阿拉伯人民的代表。在外国人眼中,只有独裁者和极端主义者,但却没有人看到中间一层,那个真正的阿拉伯社会。
反恐战争让革命延迟
《21世纪》:为什么阿拉伯之春发生在了现在,而不是5年前,十年前,或者更早?
菲利于:全球的反恐战争让这个革命延迟了。美国入侵伊拉克,对于阿拉伯世界实在是个灾难。因为在入侵伊拉克后,在美国那种从上到下颠覆一个国家政权的情况下,人们还想要求现在发生的这种政权更替,不可能不被称为恐怖主义。
布什政府的反恐战争对于本·阿里和穆巴拉克来讲,是一笔战略赏金,独裁者们给所有反对他们、要求自由的人们贴上“恐怖分子”的标签,告诉西方,这些人都是基地组织成员,因此得以向反对者实施更严厉的压制。
卡扎菲更是如此,几乎一夜之间就从恐怖分子,变成反恐战争最强大的支柱之一。即使到现在,卡扎菲和叙利亚的阿萨德也仍然在说,我们打击的不是要求民主革命的民众,而是基地组织成员。
“自由、民主的概念同样在 伊斯兰文化中存在”
《21世纪》:那么从实际操作来看,阿拉伯之春与以往人们要求自由的行动有何不同?为何能成功。
菲利于:引领此次阿拉伯之春运动的,既不是世俗力量,也不是伊斯兰力量,而是一个联盟。不管是世俗力量、伊斯兰、民族主义、自由派,还是任何一股力量,都是在这个联盟之内的。这也就意味着这是一个磋商,谈判的过程,必须要放弃些什么,才能得到。
这次的运动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因为他是一个“联盟过程”,不是这个或者那个力量制造了这次革命,而是每一个人共同创造的。因为关注的是整个社会,整个国家,是整个人民群体将独裁者拉下台。不管是世俗力量,还是伊斯兰力量,都仅仅是这个大的组织中的一部分,没有一个单独的群体能被称为主导革命。而在这些国家的伊斯兰力量,实际上是少数派,而不是多数派,而且他们在很多问题上是分散的,无法在一些重要的议题上达成共识。
将反恐战争带向终点
《21世纪》:那么对伊斯兰极端主义势力影响如何?你前面提到反恐战争阻碍了阿拉伯之春的发生,那么这场革命对全球的反恐又有何影响?
菲利于:突尼斯和埃及革命很可能实际上将这场10年的反恐战争带向终点。这场全球反恐战争和占领伊拉克点燃了助长了圣战主义者,让他们得以宣称进行永恒的战争。
但本·阿里和穆巴拉克的下台将这种幻想撕成碎片。因为圣战主义者利用暴力,在过去几十年都没能推翻的政权,在几周之内就被民众的和平游行示威所颠覆。
在伊斯兰和阿拉伯世界的历史上,基地组织不是顶点,而是一个畸变。圣战主义者已经无声了,还可能进一步成为透明的。现在下此判断还太早,但阿拉伯革命让此变得可能。
但是任何逆反革命的行动都将让基地组织受益。美国政府一些人非常了解这个事实,有资深美国专家认为如果阿拉伯世界的革命遭遇失败,将大大提升圣战主义者的颠覆行动,美国的反恐预算也将因此增加3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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