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之火

2011-04-28 23:39:21 | 作者: 王峰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编者按】一场大火烧出的城市化断面:城中村的地产狂飙、公共服务遗忘的边缘人群、低端制造业得生存方式之患......

4月26日,北京大兴区旧宫镇南街三村,蔚蓝的天空中不时洒下些许雨滴。

65岁的刘凤莲像往常一样,一边打扫着自家的4层小楼,一边和进出的租客闲聊。租客小王开着银色面包车从大红门服装批发市场送货回来,车上贴着大大的“服装加工”和一串手机号码。

平静虽已恢复,一天前那场灾祸的阴影却仍挥之未去。4月25日凌晨,村里的一场大火在当天夺走了17条生命。

城南之火

起火处是村里振兴北路西头的一座4层小楼,离刘凤莲家不远,一样的水泥墙面、铝合金窗;死者的身份也和她的租客一样——服装加工厂的工人和远道来京的打工者。

这场死伤惨烈的大火搅乱了本就喧嚣的南街三村。这两天,总有一些外来打工者围拢在街边,看着联合执法队一家家商铺巡查登记。

刘凤莲不愿意去凑热闹,她不喜欢那些外来人,尽管他们给她带来可观的租金收入。不到10年前,南街三村还像北京其他南城小村一样,除了几米外南苑机场巨大的起飞轰鸣声,其余时间一片宁静。

刘凤莲向往那份宁静,但她相信已经回不去了。没有人知道这场大火会改变些什么,就像这个村子几年来的剧变一样。

“握手楼”风潮:另类地产红利

除了村子的西北角,南街三村已经很少能看到平房了。

一名南街三村村民说,那些仅存的红砖瓦房已有20多年历史,而密密麻麻的三层、四层,甚至五层小楼盖起来只有三四年光景。

去年春天,张军在原来的平房上加盖了3层。从正面看,这座小楼毫不起眼,但它的纵深却有十几米——小楼的占地就是原来平房加上院子的占地。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土地,村里的大多数楼房都是如此,成了毗邻而居的“握手楼”。

邻居估算,这样一座小楼的造价需要80万,如果全部出租,“大约5年回本”。 但没想到的是,建成后才一年,一场大火从天而降。

像村里很多楼房一样,张军的4层小楼未经政府审批。事后公安部消防局亦通报,张军未按照有关规定办理外来人员居住审批手续。

只有初中文化的张军当过车工、司机,现在在旧宫镇一家物业公司工作,现已被警方刑拘。

张军的小楼只有南边开有门窗,一楼的卷帘门和大铁门之上,三层玻璃窗均装有防盗网,这被认为是导致死伤惨重的祸根。小楼的门前是一条很不平整的土路,狭窄而又堆满建筑垃圾,影响了消防车的救援。更致命的是,这样的小楼里只有一条楼梯,当大火袭来,里面的人浓烟之中不太可能找到逃生之路。

火灾发生后,几个人砸碎了2层东边房间的玻璃窗,奋力推开防盗网才躲过一劫,还有人砸烂了顶楼的彩钢板跳出。现场目击者称,共有34人逃生。

如今,被烧得变形的彩钢板摇摇欲坠,在风中啪啪作响。

4月27日,北京市公安部门发布消息称,认定最初起火部位位于一层服装加工车间东南部的电动三轮车蓄电池电源线处。认定起火原因系这条电源线短路并引燃周围可燃物。

惨烈的大火警醒生存的风险,却暂时没有阻止小楼们继续拔地而起。直到现在,不少新的自建房仍在施工。

“人口倒挂村”:当2万人迎来20万人

瑞曾对媒体说,镇里原来基础设施是按两万居民建设的,现在一下子涌进了20万人。电力不足,供水吃紧,下水不畅,环境破坏,想看奥运会直播都看不了,因为一旦大家同时看电视,电闸承担不了负荷就会跳开。

曾有居民反映南小街上公厕太少,但对于增建公厕的建议,旧宫镇政府却答复,南小街地区非法占地、违章建筑太多,已经没有地方建公厕。

“旧宫镇已经拆迁了几个村了,但只给补偿两层楼的钱,两层以上的自建楼都不给补”,黄福东说。

“哪有,所有楼层都补了!”立刻有人反驳他。在当地村民眼中,自建房一旦建成,不仅意味着收入大笔租金,还有拆迁时的大额补偿。

在大火前的2月底,旧宫镇政府下发《关于查处违法建设行为告知书》,称将“发现一起查处一起拆除一起”。但多名村民告诉记者,“不知道谁家的自建房被拆了”。

“拆?”

黄福东对灾后网上出现的南街三村将要拆迁的消息满不在乎。

“40年前就说要拆”,黄福东说。那个时候,隔壁的南苑机场还是军用机场,打算把跑道改造成“米”字形。但机场扩建最终并未实施,也没有占去南街三村的土地。在黄福东的印象里,村子的规模一直在增长,尤其是最近10年。

北京师范大学地理学与遥感科学学院教授宋金平,2007年和其他学者利用遥感影像资料分析了大兴区的城市扩展强度。分析结果表明,1990年代末是大兴区快速城市化时期。2001年大兴撤县设区,被北京市确定为城市发展新区,其中南街三村所在的南小街地区被列为城市化高速扩展带。

在刘凤莲的印象里,南街三村的扩张起于2003年左右,那一年,村里的场院被征用,成了729路公交车的停车场。

729路的开通带来外来人口的涌入。这些外来人大多与服装产业有关——729路途经大红门,那里聚集着服装服饰批发市场,体量庞大,甚至辐射整个华北和东北。

便捷的交通和低廉的房租吸引了大批打工者进入,直到现在,这里一个房间的月租金仍低至200多元。

大量人口的到来带来很多社会问题。村里打的一口深井的水很快就不够吃了,这口井担负了全村的供水重担,现在很多人家都装了水泵,用水时开动水泵进行“二次抽水。”

2008年,时任旧宫镇镇长的刘景

“服装大院”之患:等待“处理”的制衣业

南街三村的环境每况愈下,污水沟就在墙角边,有的还没有石板遮盖。

刘凤莲说,村里不管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每人每年缴纳24元的水费和卫生费。开始时,村里还有专人收取外来人口的费用,后来发现越来越难收,就直接从出租房屋的本地人账户中扣,再由房主向租户收取。

这与村里的租地收入有关。南街三村村民告诉记者,村里本来有三大块方方正正的耕地,大约七八百亩,但几年前被悉数出租,租期20年,租金每年每亩8000元,这些钱不会立刻发给村民,而是先存在村委会,村里扣除的水费和卫生费即来自这笔钱。

村里的耕地大多盖上了厂房,绝大多数是制衣企业。2004年11月,北京市政府与中国纺织工业协会联合发布《发展北京时装产业,建设“时装之都”规划纲要》。大兴区成为重要服装产业基地,2006年时,大兴区服装产业实现产值21.6亿元,占全区工业总产值的8%。

但北京服装产业短板明显。北京服装学院教师卢安认为,品牌劣势已成阻碍北京建设时装之都最大障碍。这在南街三村尤其明显,村委会的村落示意图显示,村内服装加工作坊在200家以上,许多是以“服装大院”方式存在。

“一个大院常有几十户甚至上百户加工场所,多数为车间、宿舍、库房三合一,住宿未与生产区域实行防火分隔,且建筑耐火等级低,消防通道狭窄,未配置消防设施器材。” 大兴区消防支队一名干警告诉记者。

发生火灾的渝云服装厂就是其中之一。这家小厂于2008年由几个重庆人合伙成立。有村民说起火时其中一个老板从楼上跳下,腿部骨折,妻儿身陷火海。如今,南街三村的小制衣厂很多已经停业,等待可能的“处理”。

同样等待的还有南街三村。对城乡结合部的治理已困扰管理者多年,一年前,大兴区开始对“外来人口倒挂村”(即外来人口数量超过本地人口的村落)实行“社区化管理”,也即是村民口中的“封村”,村庄干道被定时开放,路边装了摄像头。

南小街的路口也装了自动门,但这里已没有村庄的界限,民房与经济适用房、别墅、单位家属区连成一片,成为熙攘的闹市。

“要改变现在的村庄布局,只能先拆除再重建”,宋金平说。本报记者未能从大兴区和旧宫镇政府方面获得南街三村是否将拆迁的回应。

旧宫镇居民告诉记者,旧宫镇谋划拆迁已多年,但只是2009年借着修建地铁集中拆迁了4个村。“越早拆成本越低,越晚拆越难拆”,宋金平说,“唐家岭不就拆了”。

至发稿时,北京市卫生局28日的消息称,4月25日发生于旧宫镇南街三村的火灾已造成18死24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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